中國當代藝術商業井噴的時代，造就了方力鈞這樣的“英雄”，他所代表的“玩世現實主義”，曾經是中國當代藝術的商業旗幟。現在，這位中國當代藝術創作群中畫作價格最貴的五位畫家之一，在上海美術館的最新個展上，接受了《第一財經日報》的專訪。

對我們當時來講，“玩世現實主義”是一種新生事物。現在慢慢反饋回來，我們確實是受益者。但作用都是兩面的：一面把你可能原本不存在的價值賦予你了，但另一面把你根本性的價值給抹殺和覆蓋了10年前，方力鈞在自己的油畫布上，用一個“光頭潑皮”形象表達現實中自己生存的無奈；之后，這些油畫被藝術評論家栗憲庭統一貼上了“玩世現實主義”的標簽；

今天，這些作品被收藏于法國蓬皮杜藝術中心、美國MOMA現代藝術博物館、德國路德維希博物館等機構，而在市場上，幾乎都有百萬元人民幣以上的身價。10年時間，無聊“潑皮”使這位自稱原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“盲流畫家”，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創作群中畫作價格最貴的五位畫家之一。11月18日至29日，方力鈞的個展在上海美術館舉行，展出了藝術家近期創作的油畫與雕塑近30件，其中絕大部分是第一次公開展出。“吃”什么，“排泄”什么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以前你的標志性符號是畫面上的光頭形象，顯示“無聊情緒”和“潑皮幽默”，現在展覽中似乎畫風有所轉變？

方力鈞：你吃了什么東西，你就排泄出差不多相同因果的排泄物。藝術跟人的生活一樣，是共生的，有因果關系。你生活的境遇、關心的東西不一樣，所排泄出來的藝術品也就不同。這是非常自然的一個過程。生命畢竟是按它的需要去儲備和排泄，而不是根據你想要向觀眾顯示什么。但是你為了保持你模樣的一貫性、可識別性，你硬要把毒素留在體內，把有價值的東西排泄出去，這可能是對你最大的傷害。這是一個問題：一個藝術家，到底是應該以自己的生命為主體，還是以自己被別人看起來的樣子為主體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現在，你還認同別人稱你為“玩世現實主義”的代表嗎？

方力鈞：這是一個古老的概念。通俗來講，就是“沒準”、“玩世不恭”。對我們當時來講，“玩世現實主義”是一種新生事物。包括老栗，他也不會想到，這個名詞對我們來講意味著什么。現在慢慢反饋回來，我們確實是受益者。但作用都是兩面的：一面把你可能原本不存在的價值賦予你了，但另一面把你根本性的價值給抹殺和覆蓋了。這個過程，對于我來講是一個學習的過程，慢慢我才知道，我可能需要盡量把藝術品的解讀范圍放得大一些，被誤讀的空間一定要放在作品的可讀性范圍之中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為什么選擇光頭小孩作為如今作品的形象？

方力鈞：樣子是不可缺少的，繪畫肯定要呈現出一些樣子。樣子有可能是被規定的，有可能是自然而發的，我個人傾向于后者。一個人學武術，他要學定式、站樁，到他真正學成了或遇到生死搏斗的時候，他不可能按照定式來。畫畫在初始階段一定要經歷定式，一個人最初的功課，是要保全自己不被無限的欲望分解掉，然后在這個過程當中，把持自我的生命。一個人的生命非常有限，他碰到的材料也非常有限，所以你只能用有限的材料和方式去表達你無限的可能，這是我們藝術家唯一的途徑。

錢，越多越好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中國當代藝術家大都經歷了最初的混亂和窮困狀態，你是怎么度過的？方力鈞：我是很運氣，從1992年開始，手頭就開始好轉，在圓明園畫家村鼎盛之前，我的日子就已經相當好了。現在，我完全沒有生存壓力，我可以選擇迎合，也可以選擇獨立。

這其實是一個警惕性的問題，沒有人在迎合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是在迎合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藝術市場對你有什么影響？方力鈞：市場一定是有影響的，但不是可以計算的。我們千萬不要以為我們向社會炫耀我們的財富，所以社會才尊重我們。一個超級藝術家的財富，也許都比不上一個二流商人，這個社會絕對不會因為你有著二流商人的才能就去尊重你。

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你現在怎么看待錢的問題？方力鈞：如果錢不會讓我有麻煩的話，我傾向于越多越好。這些麻煩多種多樣，包括背不動的。這種“背不動”你可以有很多理解：如上樓背著那么多鈔票，會背不動；或者你背著那么多錢上街，會很危險。

錢，在不同時代、不同時間、不同地域，是動態的。錢夠自己使用就好，但沒有人的錢是夠用的，同時在我們正常的生活狀態里面，也沒有人缺錢，因為缺錢是永遠的，是無限的。自在精神，“潑皮”追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最初你是如何想到使用“潑皮”這個形象？

方力鈞：1989年美院畢業的時候，我的狀態相當于一個人喝醉了，眼花了，一頭撞在墻上面。那時你唯一的想法，就是翻越這面墻。你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想象，五花八門，但真正能翻越這面墻的途徑，卻只有一個。一旦你翻過去之后，你又要面臨的是，我去哪？因為世界太廣闊了，你根本不知道哪條路是真正屬于你的走起來最舒服的路。

當時的藝術只有一種聲音，與之對抗的聲音或者過于明顯，迅速被滅掉；或者過于微弱，跟奴才的贊美沒什么兩樣。對我們來講，這既是困難，又是機會。最后我們選擇了一種分寸，有可能發出聲音，同時又不被滅掉，就這樣我們搖搖晃晃地維持著這種存在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什么時候你覺得繪畫達到可以隨心所欲的狀態了？方力鈞：畫畫要把自己從嘈雜的環境中脫離出來，專注在上面，藝術家必須經歷這個階段。比如講“舒服”這個詞，可能你站著、奔跑、泡在冰冷的水里、處在受虐的狀態、冥想，都可以很舒服。如果只是翹著腳和叉著腿代表你舒服，那很可能成為一種成見。

其實沒有一種姿勢可以代表舒服，代表你內心的感受。你只有回到內心才會發現，外在的形式是不可以被規定的，它只是一種需要。2003年到2004年的時候，我開始有了這種隨心所欲的感覺，但最終自在的狀態是種什么形式，沒有人知道，我只能說我在不斷靠近它。

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有人說方力鈞是市場的機會主義者，一些宋莊的藝術家，對你的繪畫技術提出質疑，說方力鈞的畫藝術性不是特別強。方力鈞：我是一個對機會特別認可，甚至覺得不可或缺的人。機會不是單方面的，我們不知道為什么某個人在同樣的時間里面會作出完全不同的選擇。大體上，我的運氣很好，但也走過必須要走的彎路。每當遇到選擇的時候，我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做法：回到我的動物本能直覺上。

與其通過非常復雜的計算，去達到一種失敗的結果，倒不如通過讓自己非常舒服的選擇，同樣達到失敗的結果，至少這樣不會后悔。我一直以為，技術夠用就好，我自己不能把自己放在使勁比技術這個最低級的狀態里面。《第一財經日報》：現在一些藝術家跟時尚結合緊密，你怎么看待這個現象？方力鈞：我非常不喜歡時尚這套東西。因為藝術家一個基本職責，是應該使社會變得更為豐富，尊重每一個個體的不能代替性。

而時尚則正好和藝術家的這種理想相反。至于時尚涉及到的利益問題，我傾向于直接跟利益對立面去交涉，而不是通過第三方。如果因為自己的利益問題，鬧得沸沸揚揚的話，這是我非常不可容忍的。